五年了。
这座城市还是那么繁华耀眼。
楚梦身上只有二百块钱，监狱外没有人任何人接她，也许她的存在早就被人忘记了。
她舍不得坐巴士，步行回市里，天已经黑了。
她凭记忆走到商业街那家大琴行外，曾经，她是那里老板会笑脸相迎的大客户。
现在，她像个乞丐，身形枯瘦，穿着和街上人格格不入的老旧衣服，坐在橱窗外，看着那一架架华美的钢琴发呆。
来往的路人纷纷侧目，但却没有人认得她是谁。
终于，有保安过来驱逐她，他们的目光落在她缺了一小节的右手小指上，露出嫌恶的神色。
楚梦被赶到马路对面，琴行里传来客人试琴的声音，是梦中的婚礼，楚梦听着那流畅悦耳的琴声，心里像是有一个发条被慢慢拧开，手指跟着不自主地动了起来。
“疯婆子！”保安低声骂了一句，急忙跑回店里去。
动人的琴声，跳跃的音符，一点点，点亮了那双已经枯竭的眼底的光！
回想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，楚梦再也忍不住，大声哭了出来。
附近刚好燃起了焰火，焰火升空炸裂的响声，吞没了她的哭声，没有引起瞩目。
楚梦哭够了，就擦干了眼泪，肚子有些饿，她攥紧口袋里的二百块钱，想要在江城活下来，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落脚的地方。
辗转了好几处，楚梦终于找到了肯收留她的地方，一家生意十分兴隆的饭店，独栋的三层楼装修雅致，来往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。
饭店门前的告示板上张贴着招聘启事，出事，服务生，勤杂工，清洁工，工资待遇面议。
“叫什么？从哪来的？身份证拿出来看看。”
人事部长着富态相的大姐上下打量了楚梦几眼。
觉得眼熟，又说不上来。
“我叫……楚梦，我……”楚梦抬眼看着大姐脸上的表情，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发生什么变化。
果然，曾经的钢琴才女楚梦，早已经被遗忘了。
“嗯，从哪儿来的？”
“监狱，我刚被释放……”
“坐过牢啊……”
楚梦攥紧手掌，目光低垂，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。
“出来就知道找工作，看来还是有思想觉悟的，看你样子还年轻，不过我们这边的客人基本上社会地位都很高，你现在的形象做服务员是不可能的，勤杂工昨天刚招了几个……”人事大姐仔细看着楚梦的身份证，就是觉得眼熟，可就是说不上来。
楚梦察觉了人事部大姐的善意，急忙抬起头：“我什么都可以做！什么脏活累活，没人做的活，我都可以！”
“三楼洗手间还缺一名保洁……”
“我可以！我能做好的！”
“好，那你明天……”
“我现在就可以上岗！”
大姐看着楚梦的样子，叹了口气：“我既然已经决定录用你了，你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是这里的员工了，今天先回员工宿舍休息一下整理你自己的床位，明天正式上岗，懂了吗？”
有地方住，那就好。
楚梦松了口气，点点头：“谢谢您，我一定会好好干的……”
楚梦被带到了员工宿舍，一个八人寝室靠窗的下铺，她躺在不算柔软的床铺上，瞬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，睡着了。
第二天中午，楚梦正式上岗。
穿戴着饭店保洁统一的棕色制服和头巾，开始情节三楼的洗手间，在饭店开门营业之前，楚梦把每块地砖都擦的光可鉴人。
“呦，换阿姨了呀……”
楚梦听见身后年轻小姑娘的声音，抬眼从镜子里看，是三楼的包房服务员，胸牌上写着小玉两个字。
三楼包厢一般都是贵宾客户预定的，包厢服务员大多是机灵聪敏，外形好看的，除了包房服务费，遇见大方的客人，能拿到不少小费。
楼下两层的服务员都想能上三楼来赚这份钱。
“呦，收拾的还真干净，比上次那个阿姨干净多了，”小玉解手完出来，在盥洗台洗手，从镜子里瞥了一眼还在擦墙砖的楚梦，“客人洗完手了，你要递干净纸巾过来的呀。”
楚梦一怔，没出声，递给了小玉一张干净纸巾。
小玉噗嗤一声笑了：“你别以为在这里做保洁就是到处擦，这三楼的厕所保洁，都要比下面的高级，服务到位也是能拿到小费的。”小玉擦完手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，哼着小曲离开了。
楚梦默不作声，她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的潜规则，曾经她出入高端场合的时候，便是那个给小费的人。
可现在，她只想安稳的，活下来，没有赚大钱的欲望，也没有什么东山再起的志愿。
傍晚才最是忙碌的时候，三楼包房基本订满了，楚梦守在洗手间，随时处理干净她看到的一切污渍。
一切都进行的很平静，直到她从男洗手间擦完地回来，看见女洗手间门口被摆上了“清洁中”的牌子。
随后里面传来响动，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，紧接着是男女交织越发激烈的喘息声，令人血脉喷张。
楚梦皱着眉头，只觉得无奈，但也不敢贸然打扰，毕竟能有胆子在这种地方干苟且之事的人，一定不是她能惹得起的。
不，现在她谁也惹不起。
“琰少，那边还等着呢，我得回去了。”
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响起，大概是战斗结束了。
楚梦拿着喷壶，专心擦拭着镜子上的水渍。
“怎么，怕你那个老头子着急么？我还想换个地方继续呢……”
高大的男人一边掖衬衫一边往出走，金色的中分短发十分扎眼，一张俊美的脸写着欲求不满的戾气。
他身后出来的女人，急忙就到镜子这边补口红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正在做清洁的楚梦。
楚梦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。
“都听见了吧？”女人娇媚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管好你的嘴，知道么？”
女人边说边从手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，随手扔在洗手台上，回头朝男人抛了个媚眼就踩着高跟鞋扭着屁股离开了。
“打扫的很干净么，”男人的声音突然靠近，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，许是因为她一直低着头故意回避，他却越是好奇，“钱不收着么？”
“谢谢老板。”楚梦低声回应，伸手去拿那两张钞票的时候，手腕却被捉住了。
“躲什么？是我和人偷晴被你听见了，要羞也该是我才对，再说，你一个扫厕所的，这种事不应该司空见惯了吗？”
楚梦试图抽回自己的手，可对方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。
“等等，我看你眼熟……”
谢琰眯起眼，总觉得这个扫厕所的阿姨好像在哪里见过。
“小舅舅！”
就在谢琰想要扳过过她的脸一看究竟时，走廊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。
楚梦不知为何，听见这声音心头一紧，下意识朝外面看去。
只见墙上倒映着一身白色小西装的小男孩的影子，大概四五岁的模样，看不清脸，只能隐约看出梳着卷卷的短发，很是蓬松很可爱。
楚梦屏了一口气，止不住地想起四年前，她失去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。
若是活到今天，也应该这么大了。
